一

这是一段数据，表现出来的样子，是一款名为《DOTA2》游戏里的饰品——噬魔之王。

玩游戏的人叫它影魔至宝。

现在它的旧主人正因为某种原因，将它从自己仓库拿出来，挂进steam市场里。

女生想给男生挑一个生日礼物。

他们还是大学生，没有太多结余的钱。男生喜欢打《DOTA2》，女生一直想给他买个饰品。

她一边对着男生的仓库翻看，看看他有什么东西，一边逛着steam市场。

不朽刀……丑死了。

这个翅膀挺好看，就是有点娘。

这个套装还可以，就是太便宜了，也送不出手啊。

这个金的奢华，可惜买不起。

买个信使吧?算了这家伙又不买鸡。

她对着电脑挑挑拣拣，笑了笑，又翻着男生的库存。

对方的饰品也不算太多，套装倒不少，但也没有太多昂贵的饰品。

送他个影魔至宝好了，这个笨蛋。

女生一边笑，一边翻开市场，点击了购买按钮。

然后又去买了描述更改和名称更改，给饰品改了肉麻的名字和描述。

给我的笨蛋——生日快乐我的中单大英雄。

这组数据呆在女孩子库存里无聊到极点，看着自己帅气霸道的名字被改成这种笨蛋傻瓜三连套，连连皱眉——如果它也有眉毛的话。

我这么个……堂堂大至宝，威武霸气，行动如风，被改成这种样子，真的是……

它环顾了仓库周围的数据，全是些女孩子的东西，什么冰女的杖子就有一大把，满地跑的信使，小猫小狗在它教下绕来绕去，好奇地对新来的朋友打招呼。一边插着十几种各样的眼，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。

影魔至宝竖起耳朵听了下。

“哎哟我说兄弟，你是不知道，主人昨天打了三把，换了三种眼。”

“她不是一直这样吗?”

“有什么意思!一晚上几个兄弟轮着值班!让不让人休息啊!”

呵，女人!

影魔至宝翻了个白眼，幸好自己只是临时住一住，估计马上就要到这个临时主人的配偶库存里。

二

很快就到了男生生日。

女生对着电脑，打包好礼物，赠送过去。

过了一会就收到信息：“收到礼物了!谢谢宝宝!”

“喜欢吗?”

“喜欢呀，么么哒!”

“么么哒!”

男生对着电脑，连忙换上新的饰品，看着电脑里帅气的英雄，傻笑起来。愣了一会拿起手机：“宝宝上线呀，带你上分。”

“来了来了。”

影魔至宝很是威风。

虽然名字和描述看起来蠢得不行，但是这位男主人的SF，确实打的相当潇洒。

盲压，摇大，吹风，跳刀，把敌人秀的一愣一愣。

它能感受到，当主人一次次超神，偶尔有队友或者对手点开主人的英雄面板，看到它身上的描述内容时，那种“啧啧啧”的声音，充满了莫名的羡慕。

也不知道为什么，这种声音过后，他们更喜欢抓着主人打了。

这天它又感受到男主人上线了。

它看着男主人打开游戏，却没有开始匹配，而是打开了英雄面板，调出影魔，看着至宝的描述，发起了呆。

然后随后前主人——那个女生上线了。

它感受着男生开始噼里啪啦打字：“宝宝我错了。”

“怎么错啦!”

“我……我不该不听你的话。”

“嗯……然后呢?”

“我错了!宝宝别生气，么么哒。”

“就这样?”

“宝宝别生气嘛，我带你上分好不好。”

“又是上分，要找工作了，你能不能上点心啊。”

男生看着女生的回话，有些气馁，但随即又晃了晃头，继续回复。

“我知道的啦，明天还有场招聘会跑的。”

“你自己的事情，要自己上心呀笨蛋。”

“知道的知道的，我心里有数。”

女生无奈地摇摇头，又笑起来，对着电脑念叨：“笨蛋，要加油呀。”

三

男生跑着一个又一个招聘会，有些头疼。

女生是本地人，又是独生女。而男生家乡是小城镇，他是考出来的大学生。

女生肯定不会去外地的，她家已经买好房子买好车子，连工作都找好了关系，钱多活少离家近，就等女生毕业。

如果想要和女生在一起，就得找一个本地的工作。可是本地的工资水平不高，男生一直想去北上广试一试，这次面试刚好碰到了这机会，对方很欣赏他的履历，希望他能去旗下的一个分公司上班，地点刚好是在上海，薪资水平比他想象中还要好。

他尝试将这个事情和女生讲了。

女生对着他，犹豫了下：“那你还回来吗?”

“回来的!”男生点头，“等我有了经验，就回这边找工作，薪水也会涨很多，就回来娶你的。”

“好啊，我等你。”

“要是……”男生笑了笑，“要是我在外面工作顺利，你愿意和我一起在外地定居吗?”

“可以。”女生抬起头抱着他，“你要加油呀，我也会加油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男生回复了公司的HR，答应了这个工作邀请，将行李收拾好，飞到了遥远的上海。

两地分居的恋爱漫长而困难，但是磕磕盼盼地，还是过了一年。

游戏时间越来越少，但是一旦有空，他们还是打开游戏，双排。

影魔依旧如同天神一般站在中路，收获着对方的人头和羡慕的目光，身上的至宝闪耀着噬人的火光，不曾停歇。

影魔至宝又美滋滋地收罗着这些目光，又感受到男主人开始敲键盘。

“这把打完休息吧?”

“笨蛋笨蛋，你这次端午有安排吗?”

“没有呀，怎么啦?”

“恩……要不要陪我回家一趟呀，我妈妈说想见见你呢。”

男生一阵狂喜：“好啊好啊。”

女生按着键盘，轻快地回复：“笨蛋。”

四

男生跟着女生进了小区，敲了门，一个和气的妇人开了门。

女生上去抱着：“妈妈我回来啦。”

男生连忙在后面弯了弯腰：“阿姨好。”然后连忙把手上的礼品送过去。

妇人接过礼品：“太客气了，快进来坐，坐车累了吧。”

男生跟着换了鞋，走进门，拘谨地坐在沙发上。

女生对着母亲撒娇：“妈妈我饿了。”

“饭马上做好，你陪你男朋友聊会天就好啊。”

书房走出一个男人，女生又马上凑上去：“爸。”

男人抱着女生摸摸头，又抬头看了男生。

男生连忙站起来弯腰：“叔叔好。”

“诶，你好。”男人放开手，“你陪你男朋友玩会，我去帮你妈做饭。”

“我来吧。”女生连忙说。

“你陪男朋友，人家第一次来呢，陪着他啊。”男人和蔼地冲两人笑笑，和妇人一起去了厨房。

女生见父母走开了，坐到男生身边挤眉弄眼：“怎么样?我说我爸妈很和气吧?”

男生点点头：“我看叔叔阿姨挺好的。”

“笨蛋，我天天说你好话呢。”女生在桌面拿了水果，一边剥一边回。

然后把剥好的水果递过去：“吃点点，马上吃饭。”

女孩子的父母确实很和气，一直絮絮叨叨聊着天，问了下男生的基本情况，聊了下工作。

一顿饭完了，男生连忙站起来，准备帮忙洗碗。

妇人连忙阻拦：“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。”她将碗筷收拾好，进了厨房，过一会伸出头来喊：“洗洁精没了，闺女能帮忙去买瓶吗?”

女生连忙应下：“楼下就有吧?好的，我马上去。”

虽然女生的离去，家里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紧张，女生的父亲坐到了男生身边，和气地开口：“现在工作还顺利吧?”

“还好。”

“我们家姑娘一直娇养，脾气有点不好，你也多担当点。”

男生连忙摆手：“没有没有，她挺好的。”

男人笑的很爽朗：“她的毛病，我也都知道。”他顿了顿继续说，“我听说，你打算在上海还工作几年?”

“积累下经验。”

“是这样的。”男人拍拍他的肩膀，“如果要留在上海的话，我们家在那也没什么基础，你们要是在上海，房子的事情怎么办。”

男生心里咯噔一声，来了。他回答：“我家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，在上海买房，也很困难。”

“我们也理解，这并不是嫌贫爱富，都是心疼自己子女，希望你能理解。”

“理解理解。”男生点头，“如果有机会的话，说不定我过几年就回来。”

“回来也挺好的。”男人点点头，“在这边有父母帮衬着，压力总归不会太大，那你们回来的话，房子有打算买的地方吗?”

男生愣了下，没有说话。

男人继续说：“这边压力也小些，我们家闺女陪嫁也有房子，但是如果要等你这么多年，我觉得，你家可以提前在这边买套房子。现在价格还好，又有涨的空间，以后说的不好听，就算没成，也是你一份固定资产，不会亏的。”男人和蔼地解释。

男生只觉得背后都在冒汗，只能回答：“我家里也是这么想的，正看着呢。”

男人很满意：“这可抓紧时间，越早越好。”

女生买完东西回来，正好上楼，看到两人聊天，开口：“说什么呢?”

“聊天嘛。”男人接过女儿手上的洗洁精：“你陪你男朋友玩，我去和你妈收拾。”

首付虽然不贵，再少也要四五十万，要是买到好点的地方，这个价格只多不少。

或许在普通人家里，这不过是一笔小数目，但是男生家境平平，要家里出这笔费用，是很大的一笔负担。

他心里慌的不行。

五

男生回上海恢复了日常的工作，现在除了工作，他满脑子还有一件事，就是挣钱。

“收!”Q群的消息又亮起来。

这群家伙，男生笑笑。

他也常玩会，不过上海消费水平也高，手里剩不了多少钱玩这个。

他打开手机，见群友又发消息：“理财理财，我早说了，我有个朋友是他们队员工，十杀稳得很。”

“6666666666”

“求内幕求内幕”

他突然有些心动。

有什么钱能比这个更快?

他手里余钱不多，买了点菜，跟着一起下。

既然下了，总会忍不住要看比赛的，下菜后看比赛的心态完全不一样。

“哎这个垃圾队伍。”

“这打的什么XX团战!”

“能不能玩，这也要送?”

“是吃外围了吧?故意的?”

比赛战况瞬息万变，总是有输又有赢。

男生熟悉这些战队，又常玩游戏，大多是赢的多输得少。

筹码数量在这里，赢的再多，也就只算是收入的一点补充。

有的时候看比赛，女生喊他打游戏，他也就没去。

“哎，你最近越来越喜欢看比赛了啊，大小比赛都看啊?”

“是啊，平时太累了，看看比赛比较轻松。”

“不玩游戏嘛?”

“先不玩。”

女生就默默撤回了邀请的请求。

仓库的至宝默默注视着一切。

这天女生又生气了，原因是芝麻大点的小事情。

她愤怒地闪着消息，男生这边下了十杀，看女生正在气头上，干脆没回。

女生见他不回，开始跳弹窗。

比赛正进行到关键时刻，只见屏幕上四处技能齐飞，比分正焦灼。

一个人头，尘埃落定。

“哎我X，这个XX队伍，就知道XXX瞎送。”

男生把电脑推到一边，心烦意乱。

女生的信息恰好跳出来，挡住了屏幕。

“烦不烦啊你!”

男生回复。

对话框陷入了沉寂，女生没有回复。

男生看着赛事，时不时回头看一看消息栏，一直都没有回复。

他恍然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太重，但拉不下脸面道歉。

一直到比赛结束，一直到这一天结束，对话框都没再响起。

他上了床，想着：算了，等明天她消气了再说吧。

女生对着电脑，耳边是父母一遍又一遍唠叨：

“你说这么大了，什么时候办事?”

“他挺好的我知道，但是这一直不回来，你要等到什么时候?”

“哎你这个孩子，还要跟去上海，上海你们买得起房吗?”

“真的不是妈妈嫌贫爱富，你看他现在一直也没做点什么，你等老了，人家要是挣了钱不要你了怎么办啊闺女。”

“就是两家一起出钱首付买个房子安安心也行呀。”

“哎，总不能房车都我们家出，委屈你啊闺女。”

惨白的屏幕上刺目的一行字，闪烁个不停。

“烦不烦啊你!”

她捂着脸，不住地呜咽着，无助而绝望：“我要怎么办啊。”

我应该怎么办。

我，怎么办啊。

异地恋真的好难啊。

加油啊笨蛋。

我还在等你啊笨蛋。

六

男生看着自己的胜率，咬牙切齿。

都是我手里钱不够，如果……

他打开手机里的APP，眯起双眼。

如果我本钱更多一点，一定可以赚更多的。

女生偶尔发来消息问他工作是否顺利，他也例行回复：“还好。”

游戏比赛太少，根本无法满足男生的需求，他看的越来越多，足球、篮球、各种。

女生也发消息：“不要有太大压力，回来工作也可以。”

像是顾忌到男生的心情，女生很小心翼翼地说：“我们家也什么都有，你也不要压力太大。”

怎么可能不大，我什么都没有，我怎么娶你!

男生没有多说。

他最近输的很凶，手里的现钱都输了。

他翻着自己库存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他翻盘的。

影魔至宝进入了他的眼帘。

我可以翻盘的。

他的鼠标移向这个至宝。

七

女生闲的没事，看着贴吧。

新帖子标题是：“刚从XX取出来的，赌狗无自用，心疼妹子啊。”后面贴了一张图。

她点开帖子，觉得图上的字有点眼熟。

给我的笨蛋——生日快乐我的中单大英雄。

赠送人：XXXX

赠言：XXXX

她只觉得心慌意乱，连忙打开了steam，翻开起男生的库存。

第一遍，没有找到影魔至宝。

第二遍，没有找到影魔至宝。

第三遍，没有找到影魔至宝。

她颤抖地拿起手机，拨打了男生的电话。

“喂?怎么啦?在上班呢。”对方的声音还是这样低沉又磁性。

“我的至宝呢?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的至宝呢?我送你的影魔至宝呢?至宝呢?”

话筒对面没有声音。

安静了许久，女生问：“你拿去……下了吗?”

男生回答：“恩……我那天就没注意，不小心下错了，不敢跟你说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她挂了电话。

她不敢探究这句话背后的真假，至少在她印象中，对方既不是热衷于不停来回存取下菜的人，也不会是对待礼品如此粗心的人。

而男生被挂了电话，愣了下。

躺在了自己床上。

整天看比赛，随便就能赢下一周甚至一个月的工资，又怎么可能安于工作呢?

一个月几千块，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钱呢?

或许也不用急着回去定下来，他是男生，选择的面很多。

八

两人的冷战越来越频繁，争吵越来越多，联系越来越少。

某天女生接了一个电话。

“请问您认识XXX吗?”

“认识，怎么了?”

“哦，是这样的……他在我们这边借贷三万，如今逾期两个月，一直联系不上，您这边联系得到他吗?”

“我……我也很久没联系他了。”

“如果您联系到他，麻烦您通知他及时还款，以免影响信用记录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手机里的嘟嘟声响起，打断了女生的思绪，她连忙给男生打了电话。

“喂。”

“喂。”

女生顿了顿，“你是不是借钱逾期了。”

男生声音停了下，“没什么，你不用管。”

女生变得急切起来：“你是不是借钱赌球?”

“你别管这些，我心里有数。”男生皱着眉。

“你不能这样!你不能这样!大笨蛋!你!”女生的声音变得沙哑，“你这样，我怎么办呀……”

男生仿佛被打动了一般，声音变得柔和起来，“你别担心，我都有数的啊。”他沉默片刻，“我这边还有事，先挂了啊。”

他对着幽幽的电脑屏幕，没有动。

过了一会，他手机振动起来。

他拿起来看了一眼。

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
男生深吸了一口气，回复：“好。”

然后丢到床上，没有说话。

九

影魔至宝其实是一串数据流，他被卖出后又投入流通中，在各个主人手里辗转来去，但是没有一个人改变它的描述，也没有人改变它的赠言。

时隔一年，他又隔着屏幕，见到了那个男主人。

好久没刮的胡须，红色的眼眶，油腻的头发，还有狂热的眼神。

这个至宝不过是他刚刚赢回的一点菜，激起了他满意的目光。

他没有将他取出来，这样，也就无从得知，这就是那个影魔至宝。

然后迅速将它投进下一场比赛的盘口。

至宝又迅速汇入了饰品的茫茫大海中。

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遇见这位主人，或者是否还遇得见这位曾经的主人。

它似乎还能想起那位女主人的样子，笑起来眉眼弯弯，声音清脆。

笨蛋。

大笨蛋。

影魔常年以来一直在收集敌人的灵魂。就跟收集其他事物相同，有些藏品会显得鹤立鸡群，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拿下。但是有的灵魂就是不应觊觎，他们怀有过于黑暗的力量，充斥着愤怒，绝对没有收为己用的可能。所以影魔付出了代价，但吞噬了恶魔的灵魂他也获得了力量，他的一生也就此改变。

——来自影魔至宝的描述